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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忘川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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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干年前,忘川畔。

黄澄澄的河水静谧流淌,火焰般的曼珠沙华一路蔓延,与天边接壤。摆渡人撑着长篙靠近彼岸,船上载有送往六道轮回的人们。

拂过鲜红如血的彼岸花,那一抹海棠色差点要和周遭的红花融为一体。她静守在忘川畔,凝望他来生的容颜。

苦寒的蛮荒,六月也可飞雪。狂躁的大风吹鼓着张若水褴褛的衣袖,身旁的巨石滚动如奔马。吹面而来的风已然夹杂着冰屑,片片飘雪从天而降,他每走一步,都会有“嘎嘣嘎嘣”的响声。

在无垠的雪地上,他不过是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蚂蚁。

他年不过二十,却无奈地留下满脸胡茬。兜兜转转找不到出路,脸上早已被冰屑舔上无数血痕。

“哪里才是出口?”张若水跪在风雪中,一声厉喝,将手中的三尺长剑插进了雪地里。而就在长剑扎进雪地的下一刻,殷红的鲜血从剑刃插进的深窝中渗了出来。

他即刻便发现了雪地的异样,连忙拨出长剑,退后一步,怔怔地盯着那个冒血的小洞。

“呵呵啊啊啊哈……”风中响着一个女人诡异的笑声。接着,地动山摇,无数白丝骤然从雪地里冒出,将少年团团围住。

离他不远处的雪地中,一个人破土而出,一袭冰蓝衣衫出现了,包裹着冷艳的容颜,而那些白丝,正是这个女人长长的白发。三千白发还在不断生长,像野火烧不尽的春草。她的两眼闪烁着凶恶的蓝光,手臂有道伤口,还汩汩地流着黑红的血液,一滴滴打在纯白的雪地上。

“这回是雪妖么……”张若水的表情出奇地平静,这不是他该有的表情。他手中的剑不错,剪不断理还乱的白发被他根根削断。他拿出披荆斩棘得劲头,对每一根白发都狠狠劈下,终于挪开了步子,他举着剑,向雪妖的身体急速冲去。

“自不量力。”雪妖蔑笑着,又是几缕白丝破土而出,直接拴住了张若水腾空的双腿,一把将他提了起来,张若水倒吊着,悬在半空。

“这么粗的皮肉,太次了!一定不好吃。”雪妖嘲弄着被她抓获的无力的凡人,不停地狂笑起来。

“呃!”张若水的手还握着长剑,他没有放弃攻击,死命地摆动着双腿。他对准雪妖狂笑的脸,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掷了过去,孤注一掷。长剑精准地扎进了雪妖的腹部,她全身一颤,白发即刻松开。

张若水倒栽葱一样栽在雪地中,吃了满嘴的雪块。他还来不及吐出那些刺激的冰屑,几下站了起来,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,两眼紧盯敌人,面色凝重得宛若暴雨中的青山。

“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赢我?”雪妖扬起头,魅惑地挑唇。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,她的白发立刻生出数十倍,如白蛇狂舞,丝丝柔韧,宛若汹涌的白色滔天巨浪,向他扑过来。张若水运力在腕,牙关一咬,拼尽全力用匕首朝着飞来的白发用力斩下。

新生的白发不断涌来,缠住他可怜的匕首,接着,将他愈缠愈紧,直接捆成了一颗蚕蛹。

妖艳的雪女狞笑着,缓缓朝她的猎物移动过来。

世事无绝对。弦音铮铮,一道红霞飞速射来,直接割断了牵制“蚕蛹”的白发。“什么人!”雪妖随即环顾四周,双眼蓝光四射。

“铮!”裹挟着火焰的红光风驰电掣地飞来,如同飞来的刀片,立刻让她遍体鳞伤。迷雾中几声飘渺的琴音,幻化为无数火舌奔驰而来,直冲冲射向雪妖,激起冰屑漫天。

包裹着张若水的白发散开了,他挥袖拨开眼前的刺痛的冰渣,便见眼前多出了一个女子。一色海棠红衣,为冰冻蛮荒增添了一点暖意。

“这回又是什么妖?”张若水在心底问道。但是她好像不是妖,她旋身凌空,裙摆飞舞,像一朵盛放在霜雪中的红梅。她怀里抱着素雅的檀木箜篌,比张若水在宫殿里见过的奢靡的金玉箜篌朴实了百倍。

琴音翻腾,高山激流奔涌而下。小火球如流星飒沓一般陨落,砸在雪地上,爆裂在雪妖的身上。雪妖身上开始冒出青烟。她嘶吼着,不甘示弱,似乎是从身体里,祭出一枚由冰雪砌成的透明玉玺。

“群妖出动,听我号令!”雪妖对着那枚冰玺下着命令。土地震动着,顽石不断从山坡上滚下,周围隐隐约约能听见野兽的呼嚎声。

“糟了,她要召唤群妖。”张若水指着她的冰玺。海棠色女子水袖一挥,箜篌弦动,丽音化作火焰长剑,对准雪妖手中的冰玺刺去。雪妖轻轻一吐气,吹出一阵白霜,轻巧地将火焰剑瓦解了。

张若水趴在地上摸索着他刚才投出的长剑。海棠色女子不死心,于是,两人缠打,冰火不相容。张若水忍着砭骨的寒风,手指几乎冻僵,他从雪地里翻出了他的三尺剑。他恰巧在雪女背后。

“啊——”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敢,跳出了他平生最高的高度,三尺剑刺穿了雪妖的心脏,连带穿透她,与飞来的火焰剑撞在一起,戳破了她手中的冰玺。

女人尖利的叫声划破长空,风雪在朔风中凌乱、消退。尘埃落定之后,雪妖化作一摊雪水,白发无隐无踪。冰消雪融,灰色天空逐渐云开雾散,一缕阳光洒下,最后的冰屑,也在阳光的烧灼下化为青烟。

沙地上,留下三样物件:一块玉,一段木,一柄剑。

此刻,张若水才有暇细看那个救他的女子:红衣妩媚温暖,春山为眉,翠湖为眼。尤为突出的是她唇间的一抹淡笑,恍如一缕春阳洒下,融化了蛮荒极寒的坚冰。

他虽然衣着破烂,举手投足却有一派风度,浑厚着男音,朗声道:“姑娘,多谢相救。”“不必言谢。”她挑唇,尽收人间春色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问。

“凤流觞。你呢?”

“司马斐。”原来,他不是张若水,他是司马斐。

“姑娘,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司马斐问道。凤流觞水眸一弯,笑得妩媚如春红,反问道:“你可相信前世?”

“哦?前世鸳盟?”司马斐虽然惊诧,却很欣然地接受,“那我可要好好听听姑娘的故事了。”

如今,荒野地。

拖着长长的冰雪轨迹,四下生灵退散,白发蓝睛的男子独自穿行在黯淡无光的天日下,咀嚼一个人的漂泊。踽踽独行,浑噩不知几日,他似乎不知疲累,一刻也没停下来。什么时候停下来呢?直到忘记一切吧。

枯叶飒飒落下,无情地击打在他的鬓间肩头,凄风苦雨,再无那日紫薇花阵的烂漫。秋明洌突如其来地苦笑一声,没有她,自己竟然凄楚到了这地步。

人说,思念至深,你就会遇见你想要见的人。没错,这几日,秋明洌朝思暮想的那人,奇迹般地出现在他面前。她摇着挂在五指间的苗家小银铃,踏着玎玲作响的璎珞声,穿过令人伤感的枯叶雨,朝他一路奔来。她似乎是穿越千山万水,挣脱忘川轮回,拼命地来到他的身边。正如她锁骨之间那枚痴情痣代表的意义。

“景澜……”秋明洌看傻了眼,任凭她勾住自己的脖子,将甜蜜的笑意灌进自己澄澈的眼睛中。是她的灵魂?可是,她却实实在在地贴在他的怀里,勾住他的手臂,难掩一丝温热。不一会儿,秋明洌就从她的眼睛中发现了端倪,那样妖媚不纯的笑眼,绝对不属于她!

“就凭你也敢迷惑我!”秋明洌一掌便将“景澜”轰下,她眉眼一怔,人相之后的青面獠牙开始显现。

原来,这不过是山魅的一个恶意玩笑。山魅中了冷飕飕的一掌,原形显现,手脚并用地想要逃跑。不料,秋明洌挥袖便掀起冰雪,直接将山魅化作一尊晶莹的冰雕。

欣喜了不过一瞬,他依旧要面对严酷的现实。秋明洌悲愤地一咬牙,一拳击碎了山魅冰塑。紧接着,他的双手凝结冰雾,发疯似的朝着周围参天大树的树干一阵猛砸。朔雪吹起,满天的落叶顷刻间霜冻成硬邦邦的冰块,昏暗的小树林蓦然化作冰山雪原,在昏暗的日光中更显忧悒。

冰屑落下,一排人影在林间逐渐清晰。呢喃佛音高唱,一袭锦襕袈裟,是白雪皑皑中的一抹亮色。

秋明洌是妖,妖的本性是排斥道佛的。梵音入耳,秋明洌只觉头昏脑涨,全身的力量在不断流泻消逝。

必须杀掉他们,秋明洌心想,双袖一挥,几乎是贴在雪地上滑到了那群和尚的中间。他的眼中蓝芒大绽,大量蓝色游丝缠绕着他的手臂,掌心中也生出两团不断飞旋的冰雪。

“啊!雪妖反击了。师父小心!”以为僧人喊道。念苍大师并不心慌,振振有词念到:“心无罡碍,无有恐怖。”说着,当书写一道万字佛印。

霎时业火袭来,秋明洌周遭遍地盛开火焰莲花,炽热滚烫的气流将他纠缠包裹。秋明洌自然又是难受又是愤怒,朝着那老和尚的身影出掌,便有万千冰剑当空凝结,刺透火焰莲瓣,气势汹汹地扑来。

小僧人们满脸惊惶,下意识后退了几步,老和尚面不改色,挥动袖袍庇护弟子凌空而落的锐利冰刺,未曾碰到任何人的衣角,就被他融成了青烟。

老和尚再举起双臂,秋明洌头上落下一顶大佛,泰山压顶般重击而来。秋明洌方想凝出一条冰龙将它砸得粉碎,不料周围的小和尚们放出束缚行动的金光丝带,水蛇一般扭动着将他缠紧。秋明洌动弹不得,大佛落地,将他严严实实压在地上只有肩膀以上是露了出来的。

“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秋公子,可愿跟老衲回伽蓝寺净心。超脱凡俗,才能解你今日之苦。”念苍大师双手合十,目光诚恳地说道。

“解我的苦?呵呵……”秋明洌嘲讽地冷笑两声,“你能让她起死回生吗?”念苍大师微微颔首,沉默了半晌,道:“抱歉,生老病死是天之定数,人死不能复生。”

“那你跟我废话!”秋明洌一声怒吼,脸上脖上的蓝色妖印立即大放光彩。若有若无的雪气从他的眼耳口鼻中冒出,秋明洌青筋暴起,用劲一顶,将整个巨佛掀了起来。

“大家小心,雪妖发狂了!”仍然是那个弟子,呼喊着警醒着大家,却被秋明洌信手一挥,当即化作一地碎冰。念苍大师回首,大惊失色,仍不住下颚颤抖,道:“你,以为你不过是雪妖遗孤,没想到你这么轻贱人命!”

说罢,念苍大师双手合十,唇舌上下翻飞,周身隐隐散发佛光。震慑妖物心魄的梵音再次入耳,秋明洌顿感天旋地转,像是有千万只小虫子爬上自己的皮肤啃噬。他抱着头,紧闭着双眼,面目痛苦地跪在了地上。

就在秋明洌几近丧失意识之时,树林里起了异动,本是入秋,却飘下青翠欲滴的树叶。与此同时,异常清香的花气窜入鼻腔,众和尚来不及细嗅,便感到全身都酥麻了。念苍大师强行运功调理,两片青叶却挥之不去地挡在他眼前。

“还有妖物?伽蓝弟子,就地打坐,念大悲咒!”念苍一声令下,所有弟子去全部歪七扭八地坐下,同声共念朗朗佛经。念苍大师振臂一挥,妖异的青叶无所遁形,异香也消减了大半。

然而,抬眼望去,除了地上一道冰雪痕迹,秋明洌已没了踪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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