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凤流觞张若水 > 第28章 大漠

我的书架

第28章 大漠

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
大漠。黄沙被东风吹得弥漫天际,即使是在落英缤纷的季节,暑热还是在提前光降大漠逗留不走了。

塞上江南洛茗城一直被人称作风水宝地,虽身处大漠却背靠水源充沛的月牙湖,连年风调雨顺,城中绿树如茵,小桥流水,颇有彩云之国的意蕴。洛茗城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,城中聚集了不少来往的客商,有中原的宽袖长褂,也有西域的奇装异服,酒楼之中,随处可见腰挂璎珞高鼻大眼的胡姬,窈窕灵动地舞姿,为穿越大漠的来客解着疲乏。

洛茗城有一处地方,名唤海云楼,汇聚西蜀南唐北周东吴包括西域各地菜式,菜肴精致可口。因此,海云楼的菜肴价格金贵,即便如此仍旧有不少人慕名而来,据说,海云楼如今发展,已是神州第一豪华酒楼。虽说是神州最豪华的酒楼,但海云楼却并不是金碧辉煌,大厅的四柱上刻着诸子百家,墙角里摆着芝兰,天花板也画着三国志的彩绘。这里全然没有浮夸之气,倒是书卷味十足,装潢典雅大方,令人有一番神清气爽的感觉。

海云楼内的客人都是衣着富贵,三五成群坐着,店内的小二也手脚麻利地往来穿梭着。柜台里,徐掌柜一如往常地拨弄着算盘,记录着利润盈亏。摆着几盏盏青瓷小碗被一双素手放在柜台上,徐掌柜猛一抬头,看见一位衣着素雅的绿衣少女站在柜台前。

少女仿佛有二九年华,淡扫蛾眉,少见钗环,只是斜插了一支雕成木兰的木钗,她轻轻扯了扯嘴角,道:“快要立夏了,今天天也热,徐叔先喝一碗绿豆汤,去去暑热吧。”徐掌柜一愣,说到:“倾璇小姐,你怎么出来了?这些小事,让婢女去做就成。”倾璇罕见地露出一弯浅笑,道:“无妨,我在后厨呆了一天,出来走动走动。”

“小姐,海云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,我们是否该添置多些人手?这一年,利润可是胜以往不少呢。”倾璇笑颜消逝,将蛾眉轻轻一蹙,顿了顿,道:“不急,人多势必混杂,小心为上。”徐掌柜捋着胡须说道:“我知道小姐一个姑娘家谨慎,老夫虽然年老力衰,却没有老眼昏花,有些识人的本事,小姐可放心将此事交给老夫。”倾璇低眉暗思了片刻,道:“如此,徐叔,你缓办即可,挑些心思单纯的、勤恳能干的年轻人吧。”徐掌柜呵呵笑着,道:“小姐放心。”

倾璇嗯了一声,眸里似乎闪烁着飘雪的冰冷,侧身便要往后院中走。店里几个饮酒饮得酣畅的人议论着:“听说了吗?长安城内新婚的相府千金和姑爷,在拜堂当天被人当众杀死了。他们两个的人头血淋淋地挂在长安城城门,着实令人胆寒啊!”“哟,这我可知道,听说那个新郎为了攀高枝抛妻弃子,恶有恶报呀。”“该死的是那个负心汉,千金小姐可是清白无辜,也被恶徒杀害了。可惜可惜!听说啊,他们都被人割舌而死……墨宫的刺客都是黑白无常变的吧!”

“呀,不是近几年冒出的墨宫刺客七杀,最喜欢杀人割舌了吗?会不会是他干的?”“不是官府也束手无策么?说是行凶那人带着面具,只知道身形是个男子。”“嘿,你们知道那个面具吗?狰狞得跟夜叉似的,可吓人了!人家那是……什么……拔舌剑,牛坑刀……哎哟,可阴毒的功夫啦!”

“墨宫、七杀……”倾璇轻声念着着,低头沉思了片刻,凤目含着一汪秋水。“小姐,这些江湖之事,我们生意人可不要过问太多。”徐掌柜见状提醒着倾璇。“徐叔,我明白,我先去后厨了。”

说着,门外忽然来一帮商队,浩浩荡荡得朝柜台这方挺进,威武雄壮的样子惊得众位宾客都不敢说话了。领头的是一个瑰姿艳逸的年轻男子,一身素雅黄衣,面如无瑕白璧,皓腕上还挂着串青玉佛珠。他身边的随从也是仪表堂堂,其中一人信步走到柜台前,与徐掌柜说住店的事。

“这位公子,一路风尘辛苦了,先坐吧。”倾璇盈盈一礼,将他引到了就近的一处空座。那人端详着倾璇的袅袅身姿,满面春风,道:“你是海云楼的老板倾璇姑娘吧,真真是倾国倾城。”倾璇欠身一个万福,依旧玉颜染霜,淡淡道:“公子谬赞。”

“我复姓南宫,名唤痕迹,祖籍洛阳。”贵公子也朝倾璇抬袖一礼,“我还是第一次全程走完丝绸之路,珞茗城果然如传说一般,塞上江南。”倾璇礼貌地轻轻抿嘴,似乎并不太关心他姓甚名谁,有何贵干。

而其他人却是按捺不住地议论:“天哪,宁馨儿痕迹公子,居然是他!”“果然与传说一般,留香荀令,掷果潘郎!”

这时,狂风忽然大作起来,山雨欲来之势,店内的伙计们一手护住帽子,一手有些吃力地将吹翻的筷筒扶起。风声呼啸之下,泠泠环佩之音越来越响,一个头戴红纱裸露小腹的女人跨进门槛,一双水漾的眼波宛若秋日的弦月,面纱之后若隐若现的容颜。

那女子一进店就左顾右盼,媚眼勾魂,几个小厮立即看呆。红纱女子伸出一只青葱手,手托着香腮说道:“哟,怎么,都没个招待的?”

几个小厮这才回过神来,上前有些支吾地说到:“姑、姑娘,打尖?还是住店啊?”女子美目含笑,道:“这么黑的天,当然是住店了,难不成……你让姐姐去睡大街啊?”女子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小厮的双眼,瞪得他双颊腾地一下红了。

“小六,带这位姑娘去南边第二间空房。”一边,一个一身水绿的女子出现在柜台前,清冷如秋夜月华,双眸冷冷地注视着来的那位女子,正是倾璇不假。红纱女子上前几步,对倾璇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,又注意到了一旁静坐的痕迹公子,露出狐媚的一笑,道:“好俊的小哥啊,可曾娶妻了?”痕迹温润一笑,却是对着倾璇,道:“不曾。”

红纱女子眉眼一挑,道:“小女子名唤如沅,是个西域商人,来洛茗城卖点东西以供家用。小女子这里有许多奇货,公子可知,有种神奇的汤药,能令人欢乐,使人如坠仙境……”瑞云有些张狂地仰身笑着。痕迹平静地望了她几眼,冷声道:“不必了。”

如沅见他的反应如此淡漠,柳眉一蹙,嘁了一声,便提着裙摆,有些悻悻地走上楼去。

倾璇轻舒了一口气,低眉捋了捋长发,轻轻踱到后院,正是落英时节,庭院一众梨花盛开,纷纷扬扬,宛若从天而降的璀璨冰雪。地上也是铺满纯白花瓣,仿佛是银装素裹之境。难怪慕罹在烛庸城感叹:“比不上海云楼的梨花。”倾璇深深地看了几眼身前的春花,轻揉了一下眉心,一天的劳累终究是告一段落了。

此时,徐掌柜从她身侧,道:“小姐,我都听见了,那位红衣姑娘可不是个善茬。近几年,官府查五石散阿芙蓉可查得紧,她怕是禁药商人,也许,还是天颜阁的魔教之人,你看我们是不是要报官……”

倾璇一转身,月眉轻蹙,轻声一叹,道:“徐叔,我知道你的担心,可是,无凭无据……我们海云楼也经不起别人的报复……还是忍耐几天算了。”“唉,谁叫我们无权无势呢……”徐掌柜双手一摊,也是无可奈何。

当夜,天染浓墨,夜黑无月,只有磅礴的风呼雨啸声。海云楼内自然点上了灯,灯火通明,倒是愈加显得夜的幽邃。正是黑云翻墨未遮山,白雨跳珠乱入船。店小二开始打烊关门,气势恢弘的红门发出吱呀的声响,在大门将要合上的一刻,最后一个客人终于来了。

他踱步走了进来,身后的两扇红木门的缝隙渐渐消失了,两扇门似乎是专等他来了才关上的一样。深夜造访的来客,如幽灵一般,衣袖鬓发宛若夜一样幽黑,黑的要与这无月之夜融为一体。

他的瞳孔也同样如夜般深邃,眼眸中还仿佛透着月光一样的皎洁,在棱角分明的脸上隐隐生辉。雨水渗着他的头发往下划落,在黑衣黑发的映衬下如同墨点,划过他削尖的脸廓。的确是不俗的容颜,夜中的一抹惊艳,冰雪一般冷冽。

他手里环着一把剑,剑外裹着蟒皮制成的剑鞘,纹色杂乱,一眼看去,极其平淡无奇,就好似刚从铁匠那里买回来的劣货一般。门上还有几片青瓦,玄关内可谓一片空旷,除了道路两旁被风雨击得东倒西歪的梨树,没有任何避雨的地方。他哪管雨有多猛烈,一只脚已经踏在地上的积水中了。他跨进了雨中,不管身体淋得有多湿。可是,没有雨点打在他的身上,放眼一望,雨却仍旧是来势汹汹地下着。

一把细绢做成的荷纹白伞撑开在自己头上。肩边一只白净的素玉手,手中执着伞柄,伞柄下还吊着个绣着碧荷白莲的流苏。顺着这只手,顺着白袖绿襟,是一张与自己同样冰冷的素颜,只觉清绝脱俗,宛若隐世之仙。绿衣姑娘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眸,隐隐透出一丝寒意,犹如若隐若现的星辰,捉摸不透。

“你又来啦。”她提着裙摆,裙上绣着几枝雪白的梨花。他眼中的凝雪蓦然化作了两汪清泉,波光荡漾着,他的嘴角浅浅地上扬起,可又稍纵即逝,冷冷道了声:“嗯。”

狻猊香炉里点上杏木香,袅袅香烟飘散,倾璇摆好了一些家常的小菜,无意中瞥见他放在桌上默默无声、稍显笨拙的蟒皮剑。

看似低劣下等的兵器,出鞘却是血溅三尺。而且,那日倾璇清清楚楚地听见:“此人是墨宫之人。”他究竟是谁?五年了,从两人都是十八岁相遇那时,他差不多两三月来一次海云楼,到今天,除了知道他叫慕罹,倾璇依旧对他一无所知。他真的是墨宫刺客么?贪狼、七杀、破军……他是哪一个?

倾璇不禁将手伸向了那把剑,一寸一寸地挪近,那把剑连一丝光泽一声微鸣都没有。倾璇注意到了裸在剑鞘外的的剑柄,方才她竟忽视了它。隐隐青光,丝丝寒气,柄末的饕餮兽纹,饕餮目露凶光,不愧是龙之子,连塑像也如此霸气。倾璇的指尖已经触及到饕餮的眼睛,轻抚着,沁凉之气由指到心。

生着紫色泪斑的湘妃竹帘被挑开了,帘后的雕花木桶里还残存着少许氤氲。依然是一袭黑衣,映着灯火,更显得幽暗。他走了出来,脚步之轻,连窗上的飞蛾也未察觉到。那片黑衣,已然来到了桌前,如同冰塑,立在倾璇一侧。“你最好别碰它。”他说到,冰凉彻骨的声音,眸里是千山雪的寒意,“不怕死么?”

倾璇寻音而望,手也趁势缩了回来。倾璇将双手交在身前,手中执着一只空香案。玄衣人直视着她,眸如流星,目光冷峻,看得她心里猛然感到惴惴不安,便不再注意那把剑。倾璇怎样也藏不住不安的神色,怔怔地望着他,一时语塞。

慕罹却忽然冰消雪融地一笑,正如二月天投在寒枝上的一束晨曦:“怕啦?骗你的。”倾璇闻言却是不爽地皱起娥眉:“一点也不好笑。”
sitema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