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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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,明日便是品剑大会了,烛庸城内的家仆们更是行色匆匆,都卖力地准备着明日大会的器物,一方方乌木剑匣被三两个身强体健的铁匠抬着,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大厅内,晚宴的大厅更是被手持刀剑的护卫重重把守。

张若水并无睡意,决定夜游烛庸城散散心,好让身心疲惫下来,回去也可早些入睡。见大厅周围尽是忙碌的家仆些,也不好搅局,便自觉避开,择了一条小路,顺路走走看看。满月如银盘高悬苍空,烛庸城内灯火幽明,四处还算是明亮。

不知不觉,张若水走进了一个小庭院,院子里陈列着几个白布裹的包裹,几个家仆在包裹周围犯难:“哎哟,这些魔人尸体要如何处置啊?一把火烧掉,还是搬到城外三里的乱葬岗?”头一回面对悄无声息的死人,几个家仆自然是胆寒:“还搬到乱葬岗,我在这庭院就已经怕得不行了,这些魔人穿得花红柳绿的,我娘说过,人死前穿红衣,会变厉鬼哩!”“哎哟,你别吓我!烧也不行啊,这么大的动静会被少主骂的!”“搬吧搬吧,都摊上这倒霉差事了,还能怎样,大家说好了,到了乱葬岗不许胡乱吓人!”几个家仆商量着,便开始办事,两个人有些踉跄地将其中一具扛了起来。

“这些魔人,看他们长得那么秀气,怎么重得跟壮汉一样?”一个家仆抱怨着,不料踩在路边的青苔上,脚下一滑,噗地一声摔在一边,另一个人也跟着摔下,尸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,裹尸的一层白布也被震开了。就着月光,尸首面皮脱落,露出绿中透红的狰狞面容,犹如锁魂厉鬼,几个家仆看得魂飞魄散,不约而同地惊叫着,也不管少主交代的任务,撒腿就跑。

张若水在一旁看得蹊跷,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尸体。张若水蹲下查看,见天颜魔人原本秀丽的容颜竟然是一张面皮,或许人死之后面皮没有贴稳,脱落在一边,露出普通男子粗犷的五官,而且整张脸都是绿中透红。

心中的结似乎找到了抽丝剥茧的源头,张若水俯身到一具尸体旁,伸手在他的鬓间拨弄,手指一撕,便扯下了一张面皮,绿中透红的粗陋五官显露无疑!他再利落地扯下了所有人的面皮,没有一个不是露出了中毒之相和相比之下稍显丑陋的容貌。

他心中的疑惑像是被凿开的泉眼的源源不断涌出泉水来一般,也不管什么剧毒,什么冤魂,不管三七二十七,扯开了所有裹尸布。清冷月辉之下,所有尸体无一例外,全是白净面皮,绝无景澜之前所说的中毒之相!

“啊!”张若水惊得心头一震,蓦然觉得丝丝凉气从心底源源涌出。“难道天颜阁弟子的秀丽容颜都是易容出来的?不对呀,师兄说过,入门必是容颜姣美之人。门都没入,怎么易容啊?”张若水思忖到。

突然,张若水的袖子不知什么被东西挂了一下,张若水敏捷地闪开了。等他平息了心气,又俯下身细细查看。在划破袖子的地方,张若水发现了几根极细的银针,大都深深插入了皮肉,只有一根半露在外面。他警觉地摊开袖子小心将银针拔出,插入皮肉的那一头早就被黑血浸透了。难道他们自杀的方式竟不是咬毒自尽?

不对,真相是,这些人,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天颜阁魔人!他们是被人李代桃僵,被毒针暗算,伪造成了咬毒自尽的样子!大家都被骗了。

那么,真正的天颜阁之人在哪里?欧阳少主知道吗?他有防备吗?要尽快通知他才行!

张若水的头都要炸了。

此时,不远处想起了一声悠远的琴音,如清风徐徐拂过三月碧桃,月光轻柔洒在红莲涟漪之上。张若水知道有人在附近,不好惊动,立刻麻利地将裹尸布盖好,站起身来长舒了口气,步履有些沉重,步伐悄然地朝着声音传来方向走去。

夜中的走廊挂上了几个灯笼,烛火被点上,将园中的梨花映得惨白。孟春之末,落花流水,梨花盛极而衰,漫天纷飞,犹如冬至飞雪。

天地之间,梨花之中,一袭海棠红亭亭玉立,广袖长裙,微露一抹香肩,眉眼和双颊略施粉黛,好似盛唐长安的倾城牡丹,又如夜阑人静之中的美艳女妖。红袖之上,十指拨动箜篌琴弦,檀木古朴内敛,天然的纹理仿佛在娓娓道来前尘往事。

好一派梨花堆雪,海棠铺绣之景!

弹奏箜篌那女子双目微闭,葱指微动,便有琴声清灵,与风雨同奏。正是自在飞花轻似梦、无边丝雨细如愁,天籁之音,绕梁三日不绝,却暗藏幽怨之情,令人思虑: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一片飞花划过她凝脂一般的容颜,翩然落下,飞花亦曾扫过,乌木般的如瀑青丝。

张若水深深地被这美妙的琴音吸引住了,不自觉地默默走上前去。海棠红女子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,琴声戛然而止,只剩回旋不绝的余声。美目微启,舒展如凤尾,眼波晶莹透亮,仿佛是两口清冽的深井。

海棠色女子睁眼望向走来的白衣公子,丝毫没有惊诧之色,抱着琴起身盈盈一个万福。“本以为此处四下无人,还是打搅到公子了么?”张若水星眸一瞪,连连摆手说道:“没、没,只是觉得姑娘的琴音……昆山玉碎凤凰叫,芙蓉泣露香兰笑……”

那女子一听轻轻抿嘴,朱红的唇瓣宛若怒放的鲜红蔷薇。她巧笑嫣然道:“李凭箜篌引,公子真是博学。只是,公子听过凤凰叫吗?”“呃……”张若水有些羞涩地拍了拍后脑勺,“那样的仙禽,我怕是无福得见了。”张若水憨憨地扯着嘴角。

“噗噗……”海棠女子抬袖掩口笑着,笑得梨花枝都乱颤了,两肩梨花纷落,却比不上她的姿容半分。张若水不禁想起宋之问之诗:鸟惊入松萝,鱼畏沉荷花。不过她有浣纱女的娉婷,却不沾她的病气,明艳皎洁,媚而不俗。

张若水看得有些入迷,直到她抬起曲线伶俐的下巴回望着自己,一眨一眨的凤目恍若秋夜莹星,张若水这才猛地清醒。他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,明明很喜欢景姑娘,怎么可以这样看其他的女子?

可是,没有人有闲心理会他的那些小心思。

海棠色女子的眼波也定了很久,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张若水明眸皓齿的脸庞。虽然她光彩耀人得宛若百花仙女,但并不是拒人千里,眉眼中竟无时无刻不流出一股暖意,仿佛很早以前,仿佛上辈子就和张若水认识一样。

两人均是不言,良久,张若水才随便找了个话头:“我在宴会上没见过姑娘,不知姑娘是哪户人家的千金?”“我并不是大家闺秀。”海棠女子坦率地摇头。“呃,那是哪个门派的高徒啰?”张若水追问道。

“我姓凤。不过是一个乐伎罢了。”凤姓女子颔首抚了抚怀中的檀木箜篌,看她爱惜的眼神,是个爱乐之人不假。“本来是欧阳家请来在宴会上为各位贵宾奏乐助兴的,发生了那样的事,只好作罢了。”凤姑娘口中“那样的事”就是指韩羽萧等人中毒一事。“不过也好,”凤姑娘一仰头,莞尔一笑,“我弹箜篌的时候,喜欢人少清净。”

凤姑娘的话提醒倒了张若水,刚才的妙音美人,差点让他把重要的发现抛到九霄云外。“凤姑娘色艺双馨,能与你在此相识,若水三生有幸。”张若水文雅地朝后退了一步,拱手道,“不过,才出了天颜阁之事,虽然风波已平,姑娘还是小心保重为好。夜已深,姑娘若不介意,若水可以送你回厢房。”

“你送我?”凤姑娘惊诧地说着,却掩不住水眸中闪过的一丝喜色。“呃,若水只是顾念凤姑娘的安全,并不敢有非分之想。”张若水有些张皇地掸了掸衣袍,绯红早已爬上了耳根。

凤姑娘黛眉一弯,笑道:“我并不是介意,只不过感叹若水公子的侠义之风罢了。不过,我所在的厢房里此地甚远,一路小径顽石,若水公子不必费步子了。”

“啊?姑娘一个柔弱女子,要独自一人……”

“你怎知我柔弱?你才认识我不过片刻。”凤姑娘抱着箜篌朝着梨花深处莲步轻移,“有时候,人会被自己的眼睛欺骗。容貌的美丑刚柔,都不过是表象声色。”

“啊?”张若水听得一知半解,眼珠子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。正当他想向凤姑娘问个究竟时,一袭红衣早就淹没在了白梨花海之中。院子里空荡荡地只有张若水一个人,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张若水的南柯一梦。

在刚才凤姑娘坐过的走廊台阶上,一片火红的叶子格外亮眼。张若水凑近一看,竟然是一片两指宽的羽毛。由中心至两边,朱砂红到海棠红的渐变过渡,其中还夹杂了几丝橘红明黄,仿佛是有人在一片白羽上画了泼墨的漫天彩霞。

若是用这根羽毛当书签,当真是件极美之事。不过,看样子它应该属于刚才那位凤姑娘。要怎么还给她呢?若水把红羽毛收进衣襟,想等到下次与她相见时再完璧归赵。

夜阑人静,房间里的纱罩灯泛着熹微的黄光。张若水躺在榻上,迟迟闭不了眼睛。方才回来的时候撞见了欧阳少主,他一边骂着怯懦的小厮,一边急匆匆赶过去收拾魔教之人的尸体。

也许现在他已然发现了其中蹊跷,明天必将开始重新排查,或许品剑大会不能顺利进行了。真是一波未平,又起一波啊。张若水眼波流转,暗暗感慨到。

再想,脑袋真要乱成一锅浆糊了。张若水猛地闭眼晃了晃头,起身吹熄了纱罩内的烛火,回到床上梦会周公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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